散漫

十月的日光，神情散漫，如目光暧昧的女郎。我们被温暖的光明包围着，被宠爱得懒洋洋。

这样的十月，令人迷醉，就甘心沉溺，在我们还没认清风向的时刻里。

小鹿在回程的公车上浅浅睡了过去，耳朵里，还塞着Faye的靡靡之音，“不爱我的我不爱，不要我的我不要”，是一贯不着气力的瑰丽声线。那么，我想，我们都是深爱了秋的孩子，因为，它爱我们。

我拍下小鹿被夕阳照着的侧脸，她幸福而满足的模样，我拍下她斜挎在身上的龙猫，觉得日子是富足盈实的。

虽然，我们总是习惯于飞与漂浮的，却终于，只能够被平凡的快乐而填充。我们是被爱的，这有多么好。

若干小时前，我们在通明的街上踏过去，又钻进一条条错乱的胡同里。

老屋排列两侧，屋顶生了丛丛黄草，被瓦蓝的天映衬着，一派明媚地随风而倒。

我们遇见青灰的，被孩子们图画了的砖墙，遇见被主人送到门外，沐浴着阳光的大棉被，遇见因孤单而胆小的小黑狗，它的影子很瘦很长。

有半掩房门的院落，有坐在墙根晒太阳的老太太，有另一条胡同里母亲教训孩子的大嗓门。

我们信步向前，心情松散。也会蹑着手脚，溜进人家的院子，拍下伏在屋檐底下无忧生长的紫色豆角。我们好像走在别人生活的边缘，在一个晴好的天里，抚摩了他们世俗却晴好的生活。

我们拜访鲁迅。看他在北京最后的居所被粉刷修葺得光鲜。

是一座齐整的小院落，书房后边有袖珍的花园。

北房门前，日影穿过主人亲栽的白海棠，铺散一地。我仰头望了许久，树是瘦小并不壮美的，大概却也如鲁迅，是倔强而坚实。叶片，在响晴里，都幻化成翡翠一般的璀璨。

我们绕到后院，看他小小的花园，中央寂落地躺着一眼井，解说员讲，那是苦水井，不能够饮用，只用来浇花的。我突然觉得它的可怜，被白色的木栅栏包围着，这不知是谁的主意了。

扒在书房的后窗向里看，书桌和藤椅如旧，却是动荡荡了的一个世界，猛士离席，再没有人会在秋夜里，点一支烟，写下热血。

鲁迅会不会料想，多年后，会有如我的小女孩，站在他家的石阶上，向他的书房望一望呢？若他知道，也应快乐的罢。

有人在参观者留言薄上写下，鲁迅同志，我没有看错你。这一句虽不够认真，却总比解说员喊的，要学习鲁迅的什么什么的那一大通空洞的口号和废话，要真实而可爱得许多。

令人愉快的是，我们在宋庆龄家里，找到了两架秋千。

这后海北沿的家，原是王府，再向上溯去，大学士明珠竟也住过。明珠，并不值得兴奋，令我兴奋的，是他的儿子，纳兰性德。

静好的庭院，有王府的气派，几处山石上建着玲珑的小亭。有人在亭里仰面睡了，而那，的确是午睡的好地方，心里艳羡了一阵。我们难得的悠闲下午，就在曲折的回廊里消磨吧，为了时光的无情，或者温柔。

我说，我要飞起来，把秋千悠得很高。我是打秋千的高手，我对小鹿笑谈。她说，她会觉得晕。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飞到天上了，当双脚离了地面的支持，我们就有了飞翔的勇气。

我喜欢，在飞着，或者漂浮，虽然，是那么危险无依的事情。

后海边，有在拍婚纱照的男女。新娘一例是雪白的纱裙，模样不见得漂亮，却是幸福得妩媚。

看他们相依着，微笑甜美，被摄影师拍下。

柳丝情意缱绻，水波温情，一个明亮亮的午后，有那么多快乐的人，快乐的面孔。

后海，是充溢着爱情的地方。

有拉着手骑车而过的情侣，我掏出相机，追在他们身后，却终于是没能捕捉到，那令我动容的片刻，在快门按下的一瞬，那两只手竟松开了。

有多少时刻，是如此的呢，让我热烈中奋不顾身地去追寻，却冷冷地接受一场空欢喜，和遗憾。

奔跑中停下的我，呼呼喘气，回身看早已落在后边的小鹿，她笑出声来：我发现，你跑得挺快。

是的，我会是奋不顾身的孩子。变成不可思议的自己。

这个散漫的十月，我们拥有了爱，和阳光。就不该再生贪念。

回程的公车上，Faye懒懒地唱，“爱你的微笑，爱到担当不起。”一个简单的日子，又从我的头顶调皮地逃跑了。我靠在椅背上，想着我们的生活，它也是晴好的。

因为许多许多的幸福。

我喜欢，被宠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