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
开门走进的母亲,怀抱一捧花朵。我欣喜万分地迎上去,是玫瑰,未及拆封,骨朵上齐整整套着白色小网的玫瑰。
母亲说,是新婚旅行的同事,今早一路飞行,从云南带回的。
于是,一个凉意初起的下午,我洗净墙角的玻璃花瓶,蹑手蹑脚地把一只只白色的小网剥离,将由束缚下解放的玫瑰,精心插起。是怀着动容,又混合了悲怆。为了几枝未经受住飞行的花朵,为了她们毫不留情地萎去,轻轻动了心思。
想那些,关于鲜花,和女子,想那些,飘零的故事,和葬花的魂灵。
花,总是同女子关联的,尤其,是那些不经风霜的弱女子。
大概,是缘于,相似的娇柔和稚嫩。才有了,桃树下灿烂明媚,即将出嫁的女孩被写入歌声,吟咏千年,才有了,妖娆可人的牡丹,修炼了精魂,化作冰清玉洁的女儿。
我便难免,在与触摸它们纤纤花枝的时刻,暗暗动容,和悲怆。因着同为女子的情怀,和心思。
在我指尖的簿簿肌肤之下,触碰的是花儿被花匠截断的血流,再如何鲜丽艳娇的它,也已是无根无着的身躯了,这是难过的事。
我不能够长久拥有你,我只是贪图了,你一时的美貌。
曾有人作文,谈及插花与盆栽,又引申出呵护和爱恋一位女子的道理来。他说,只有精心于一株花草开落与春秋的人,方才是懂得珍爱女子的人。
我爱极了珍爱这两个字。
女子,是需珍爱的,因她们的纯澈,因她们的天真。
你不必相信她们是天使这一类的鬼话,却要明白,她们的生涯,的确是如同花朵的,一样的娇柔和稚嫩。
每一个女孩子,都是花朵,都有自己的季节。在春秋,在冬夏,在晨光熹微的晨早,或是,在月明星稀的幽夜。
你需发现,你需耐心,于一株花草,呵护与灌溉,爱她的开放,更要爱她的寂寞,和岑寂。
花期,花事,是不得久远与常新的。
没有女子,会甘心做那被截断了血流,只待默声萎去,被随手遗弃的插花。她愿意,被凝视着凋萎和老去,在爱人如酒意微熏的目光。
那是每个女子的期许,每一株花朵的盼望,那才是生命,活的生命。
而这一刻上,我手中,触摸的,却是一枝枝艳美的尸体,我把它们插入清水净瓶,倒像似了,一场肃穆安静的葬礼。
所有的哭声,都隐在女子们绵亘了千年的深情,和不安里。
昨天,是一个雨天。
良说,你看,雨是斜的。是的,那斜风细雨,淡淡薄薄地把这天饱含了水分的空气,涂抹成浓白的清切。
我们踏着水花向前走去了,地面上渐渐多出许多的小小池塘,积下雨天的透明,成一汪汪明镜,映着灰蓝色,天空表情莫测的容颜,还有,那道旁一树明黄的秋树。
良说,那些树会在更冷些的时候,变得火红。
我却知道,这是多么美而失真的谎言。那并不是,会生出红叶的树种。却情愿地相信了,并忆起,那首叫“西风的话”的歌来,我似乎,总是在这样的月份想起,又一次次重新哼唱起,重新写下,那句,花少不愁没颜色,我把树叶都染红。
西风是多情,而温柔的家伙,有薄荷糖一样清凉的幻想。
是淡味的甜蜜,是我的心爱。
我们在各自花样的华年里,一起经过雨天,和那些美丽绚烂的树,是值得俯首感激的幸福。
我大概,也曾走过野芳满目的原野,也曾笑意甜美地接受一束花的馈赠。那些,是可爱的自己,和时刻。
我却依旧喜欢,没有芬芳摇曳的雨天,喜欢在润湿的空气里,为自己买一捧龙胆花,怀抱着走回家去。
昨天,良消失在地铁站的人山人海,我独自向回走,我终于是,没有勇气在别离的当口,给我的爱人一个拥抱,只能够,把他唇上的余温顶在自己的额头,然后转身。
我也终于,没能在雨天,怀抱一捧龙胆花,走回家去。路上经过的花店,都不见它的踪影。
爱上忧伤的你,我默读花语,在这个斜风细雨的日子。
我想着,去寻一株龙胆花,悉心栽培和呵护,让忧伤的龙胆花,在纤弱的花枝下,生长出勇敢而光明的快乐来。
是我的妄想与奢求吗,我却要浇灌,要等待,用一场场的仔细与认真。
在斜卧着发呆的空隙里,我梦见许多温柔,生在一双大手掌之上,来把一株淡紫的花朵捧起。花朵,慈心爱娇,纯澈天真,胆小的样子。
我想着,来临的这并不悠长,却足以用来发呆和荒度的假期,一个人,躲在厚棉被里,笑得甜蜜,淡味的甜蜜,我的心爱,不会腻。
母亲说,记得给花换水。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那苍凉而美丽的花朵呀。
很旧的上海,有女子在留声机里唱起,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
你们要尽情地美,莫要顾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