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她们数着日月生活，写拙劣的文字，唱不成调的歌。
两个孩子，齐整的短发，素净的面孔，带着眼镜，歪着脑袋，咧嘴傻笑，牙齿洁白。
她们每晚对头而眠，梦不同的梦。却喜欢在睡前，同燃起一盏小灯，读几页书。会在钻进被里的时候，问一句，你睡吗。而夜已深了，白色纱橱笼着深黑色里隐去的人影。是将睡了，于是她关上灯，道一声晚安。于是，各自细嚼读毕的词句，梦一晚明月潮声起落。偶尔，在恍然醒来时，听见她轻声的呼吸，是丝丝扣扣的伸长绵延，安静而恬美。她便醒着，微笑了一下，又侧过身去，安然地睡了。
两个孩子，睡得沉沉，沉淀日光中无名的碎屑，把日子幻化成迷离的梦，又纯粹成无色无味的清水。是寡淡无味，却又是全然的滋味。两个孩子，有平实幸福的生活。
早晨，她总是先爬起来，穿着儿童睡衣。晃晃悠悠地叠被，又颤巍巍地下床。依旧睡着的她，感知这一切，想象早晨的阳光疏落自在地照在脸上，却仍是赖在床上，因她知道时间还早，慵懒的她总是要等床下的她梳洗完毕了，才肯不情愿地起身。
是一个个平常无奇的早晨，两个孩子，坐在自己的小桌，一个努力地啃着面包，一个匆忙地收拾书本。新的一天，在展开展开，她们听着温斯顿的钢琴，一起朝教室走去。路上，叶片闪烁的树已浓绿成春天，蓝空逼目，她总说，这样的时刻，让人感觉虚幻。她总想，你会记得吗，和我一道这样走着，用缓慢的步伐。
钢琴清丽的音符滑过，在路上匆忙的人群中穿梭游离。她们却不着急。
偶尔，会有惊喜。好象信步的傍晚，在小园子偶遇一树腊梅的灿烂。两个孩子，守着那小小的树，立定许久许久。没有很多言语，任各自汹涌澎湃吧。只一同望着望着，想着春天，想着离别的冬，想丢失的，和完好纯白的希望。她喜欢，有这样的一株花树，如此坚忍地站立，为一次猝不及防的盛放。那一种心情，怀着期许和焦急，却淡然而坚定，好象树下的孩子，淹没在轻小的细细芬芳里，默默思想。
两个孩子。各自不同的孩子。她，认真地笔记，一丝不苟。她，自由散漫，为英语变得暴躁。望着彼此，的确是如此不同的人呀。却是同写着一首诗，做同一篇小说。可以每人写一个段落，最终连成奇异新鲜的文章，然后一同自我欣赏，自我吹捧。那是真实可爱的时刻。中午，在她的家里，她们合作做饭，都是笨手笨脚的人，却也竟成就难得的美味。她会吃她吵的菜，赞不绝口，她会喝她做的汤，连称美味。之后，再坐下来，写共同的文字，乐此不疲。
她们一同笑，也一道哭。难过委屈时，就躺在园里的草地上，痛快地流眼泪。草才萌发，她看天空，吹徐徐而起的风。她会和她一起，哭作一团。就忘却什么来由去向，只是泪水可以调和不可名状的心。她说，她会记得那个她，她亦不会忘记，一个湿润的春，真切可触的悲伤在瞬间化为乌有。她想告诉她，她是可以临窗共听一帘雨，共品一茗的人。是那只可随遇，不可强求的知己。是吗，两个孩子，会彼此明白，一个个模糊不清的意念。好象，一同归来的秋夜，望着昏黄的月亮，说着同样的两个字：湿了。
两个孩子，给自己取了个可笑的名字，文学儿童。
或许，都不敢称文学的。只是儿童二字贴切。但儿童的健康不是太好，她，总是病怏怏的，要健康的她扶持着，虽然她也不是强壮的人。她病了，一次次地病，一次次地疼，她总是关切地扒在床头问着，看着。于是她原谅了她的散漫和疏懒，是因为病吧，大概都是因为病，她想。
两个孩子，计划着暑假，她们要去丽江，她说要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开满茶花的庭院。好几次，她们一起美滋滋地想，她说，其实只是这么想想，也很幸福了。她决定要锻炼身体，好有力气远行。
而终于来不及，她突然又病倒，学也上不了，被迫回家休息。便只留了她，在晴雨不定的初夏里，在少了她的校园，来来回回。看云一块块浓起又淡去，执笔静坐桌前，在时间的缝隙，给她写一封封简短的信。怀着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心，书写着一日日的细微。仔细注上日月，她们同是数着日月来生活的孩子。她想她不可捉摸的病，想她快些好起来。而那一刻的家中，她吞食着药片，天空阴灰，又要落下雨来。
而人生的雨，总是毫无预兆的。
她读她的信，想那一个素净的孩子，齐整的短发，书写晴雨无常。病中的日子便也寥廓，她仿佛见得一粒洁白的石子，在自己茫茫的心湖之中缓缓沉下，一直到达最深的泥土。寂寞许久了的湖上，也便又起了灯桨船歌，又有了凉月下跃水而起的鲤鱼。她不可以感动或者感激，因那是远远不及表达的。人生的雨，落下，飘洒，她无可回避，便升起一点勇气。看那雨中隐约的润泽，迷惘的落花。读她的信，心底渗出澄澈的露水，属于清晨的祝福和希望。
两个孩子，平静地长大，在女孩子们悄悄的世界。烦恼只是轻轻，悲伤只是轻轻。她们确信，自己是花朵，需要阳光，她们会开放，开放。彼此微笑，依旧如常地生活，平实幸福，又多了勇敢。依旧，写拙劣的文字，唱不成调的歌。数着日月，数着日月，酿纯净的花蜜，用千年一日的心。笑与泪，是一样的完满自然。用孩童似的天真。
两个孩子，一个，我们叫她良，一个，我们唤她莫。
她总是问那一句，你睡吗，她总是熄灭了灯，道一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