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情愿是永远的观望着。只肆意去想象,而不迈出半步渴望的步伐。
像一个站在河畔的游人,久久地站立,看水的凶猛或温柔,却不寻觅一叶摆渡的小舟。
是怕对岸的风景,远没有遥望的灿烂,是怕走近了,反而惊扰了那隔岸的雾色。
是不愿让远处的火树银花,在瞬间里化作了灯火阑珊。

观望的距离,让风景成为风景,因想象而获得完美的可能。
一位著名的汉学家一身却未到过中国的原因便是,他希望在心中保留对于这个遥远国度的原始想象。

很多地方,大约是不必亲身到达的。
也许,只是去凭空地想念,反而比真实地踏上那一片土地来得美好。
正如,往往越是深爱的,越是不忍触碰一丝一毫,越是小心翼翼,万般谨慎。

05年的春天,和母亲一同到扬州旅行。
现在想来,却只是对于扬州的伤害。那个诗词里妖娆曼妙的扬州,永远地不见了。

二十四桥的风月,不如留在玉人的箫声里,桥边的红药,不如开放在冷月的无声。
瘦西湖的瘦,原本是无尽风姿的遐想,却被游人如织的嘈杂搅扰得唯余艳浮的繁华。
后来,我只想忘记真实的扬州。不是它不好,只是,它与我梦里的扬州全然是两个模样。
我想那烟花三月,孟浩然的广陵。我想那枕着云烟,欧阳子的平山堂。
如果,我只是翻开一卷卷书册,去品读,去想念,一个未曾亲临的扬州,大概便不会有今日的遗憾。
我梦里的扬州亦不会破碎,它会完整地,飘着脂粉的芳香,落着春江的花瓣,一夜夜造访我的睡眠。
它现在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至少以现代化的角度来看,它是在喜人地发展。
但在我的世界中,它与扬州却是格格不入,它的繁华,却也恰是它的荒芜。
这世上于是有两了两个扬州。一个在火车的终点,另一个在想象的起始。

如扬州,太多被我们诗化过了的城市和古迹,是不宜走近,只堪思念的。

喜欢那些能够引人遐想的地名。却也难免失望。
樱花西街,没有樱花树的落英缤纷。名为百花深处的,也不过是一条平常无奇的胡同。
地图上充满色彩与风景的名字,跳到现实的面前,活生生地向你展露出的面貌,往往正如我们生活一般平淡。失望是过多期待后的一种正常结局。
却依然愿意固执地相信,在遥远的时代里,它曾拥有不凡而美丽的过去。

双榆树,是我从小便熟悉的地名。一条乏味的小街,几栋普通的住宅楼,和北京许多的地方没有分别。
偶然却读到,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父亲纳兰明珠,曾在这里为爱子建造书楼,以供其进学研读。
而双榆树的名字,又是源自村口的两棵大榆树。
貌不惊人的双榆树,却掩藏着词人的足迹,那一个才情过人,妙笔生花的纳兰,曾在这里轻轻走过,驻足,提笔写下清丽的辞章。
他书楼上的灯火,曾照着而今的土地吧。他曾见那两棵大榆树的绿荫,在夏日的蝉声聒噪里,散下一方清凉吧。
榆树早已不见,书楼也已消失,动人的诗词却永存世间,被后来的人们陶醉着,沉迷着,赞叹不已。
因为是消亡得不留丝毫踪迹,才让人能够穿越历史的长度,去遥想到当年的风貌,仿佛见了他走过的身影,和那流溢墨香的时光。

现在,经过双榆树,我便总想起纳兰,好像我们是百年前相识的朋友一般,那样亲切而熟悉。
在向榆关的路途上,他写下: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故园情结,在飞雪里漫卷天地。
此刻,恍若旧地重游的我,却又像带着百年前的心,来探望故园的风雪。

这些埋没入历史,埋没入记忆的美丽。

樱花西街,该是曾栽满樱花的。每到春时,必是花树璀璨,粉云似梦。
百花深处,应有幽人居住,他喜种兰花,在闹市中深居简出,过着心远地自偏的大隐生活。
人心是最神奇的魔法。任你去想象什么,便有了什么。

于是,我愿作永远的观望者。我愿沉入诗的扬州,一觉不醒,不止十年的酣梦。
让美丽的,保有它在心灵中最初的形貌,如一枚不改变的朱印。
让平凡的,突破现时的双眼,在时间的彼端,在幻想的此岸,觅得另外的存在。

从不去搭乘一叶摆渡的小舟。
只为对岸的火树银花,美得令人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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