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来,夏风穿堂而过,吹响风铃,叮叮当当的一阵清脆。坐在桌前,一粒粒剥开碧绿的莲子,细细咀嚼。

洁白的身子,包裹着苦味的莲心。

莲子,在唇齿间留下难以名状的滋味,丝丝扣扣,渗入无言的午后,散化在安静的房间,由我独自体尝。

郊外的一处荷塘,每年的夏天,总要造访。那是移居北方的一家南方人,他们在郊外租下小小的一块田产,盖起几间简陋的矮房,在夏天种植荷花,出卖莲蓬和鲜藕。

男主人是精瘦黝黑的小伙,赤膊坐在路旁,将荷花插在大的塑胶桶中,与莲蓬和鲜藕并列着一字排开。在他不远的身后,是风荷的舞蹈起落。昨夜的露水,安睡在翠碧的荷叶上,点点的晶亮。他拿了莲子要我们品尝,又解说着红莲子与白莲子口味的差别。他并不知道,每年的夏天,父母总会来这里看他家的荷花,再买回去几节鲜藕,几捧莲子。

母亲拉着我的手,走在荷塘中央的田垄上。其实市区中有许多公园都栽植荷花,规模也不小。钟情着这样一块朴素的荷塘,只因爱它的不着修饰。在西山之下,在都市的边缘上,纯粹的泥土里开放出的花朵,保持着自然的天真。

这山野中的荷花,不收取门票,不巧取名目迎合人们的喜恶,它们只自顾自地奉献着生命的能量,兀自开放,凋芜,产出莲子和鲜藕。

种荷人的小屋前,晾晒着洗净的被单和衣裤,在平静的生活里招展,喜悦而满足的神情。

回家的路上,对母亲说,以后我们也住到郊外去吧。她笑了,好呀。

我们的车子,经过雨水过后草木疯长的田野,经过涨满水的小河,又回到熟悉的市区。然后,人群挤满了视线,然后,生活退入原有的轨迹。在高楼上,在被切割的天空下,远离着泥土和植物。

这样的时候,总难免觉得,人仿佛被自然抛弃了,囚禁在隔绝的孤岛之上,盲目而不知所向地生存着。度过那么许多,不属于自己的日月。

而现实,是我们注定在不断去接受。种荷人的快乐,在我们的眼中,却并不一定真实存在于他们的生活。子非鱼的辩驳,是不休的未知。

幸福,从来只是我们的主观感受。没有一把尺,可以度量它的长短,没有一只秤,能够称量它的轻重。正如时间,是我们永远无从触摸与计算的秘密。

许多时候,感觉幸福总在别人身上。好像站在田垄上,想象那一家人的生活。但真相,是我不可能了解的。

与痛苦一般,幸福同样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我们只有去经历去体验,所有细小的,幸福感觉。

幸福是主动的事。

被疾病困顿在这漫长的苦夏。

思绪慢慢沉淀,落入生命中最脆弱,也最坚强的底层。有一些力量,在那里滋生。这过程,仿佛一颗莲子,在泥土中的觉醒与挣扎。

洁白的身子,包裹着苦味的莲心。

哪一次黑暗的穿越,不是奇伟与壮丽,不是落着眼泪,浇灌了希望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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