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

早上,凉风吹进房间,孤单的窗口安静。

风飘起白窗纱,好像指尖抚过夏天的肌肤,带着草席的气味。侧卧在床,昨夜翻倦的书,掉落在地上。生活,在洁白的光线里被擦拭一新。

我喜欢这样的早上,有着寸寸滋生的希望,让你觉得,生命是完好的,毫无缺损。

在这高楼上眺望。远处,是喧哗的街,是车流的不息,是城市。

一个多么热烈而可爱的人间。因为有喧哗,有声响,而让我感觉那人群的真实。而更高的地方,在云层的深处,又住着什么人,俯瞰着人们的忙碌,慌张,怀着慈悲的心肠,或暗自发笑。那是我们从来无从知晓的世界,一个冥冥中主宰着万物,却永远不被感知的世界。只有在心里,我们敬畏着,我们期盼着,等候着被眷顾和救赎。

人的微小,在悲喜种种的表情里,被表露无疑。昼夜仿佛一本不被解读的天书,在白日里为我们展开,又在日落时合上。参悟天地的古人,大约最能够接近,书中的奥义。而今日今时的我们,不过双眼蒙蔽的盲者,只看到天黑天亮,而无从懂得丝毫自然的教诲。

我常在想象,千年之前,庄子的大樗,那在世人眼中毫无用途的大树。庄子却说,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我于是可以望见,一个神情自在的智者,在夏天的原野之上,安睡于巨大的树阴下,轻轻地打着鼾。

真正的智慧,是合乎于天地的本然,不去干预,不去改变,事物最初的本性。我们早已习惯用实用的眼光去考量一切,却从未觉察,这本身是多么狭隘而可笑。当我们习惯,我们也便成为被囚禁的灵魂,试图成为一个实用的人,而不是我们本来的模样。

没有什么,比改变一个人的天性更为残忍。而我们每个人,又能说自己从没有屈从于世俗的价值和眼光,不惜以损害自身为代价呢。这是困难的事情,因为,我们不是智者,我们在真实如此,残忍如此的一种人间。

与小鹿并肩,坐在学校东门新开辟的一块荷塘边。荷花含苞欲放,默无声息地生长,挺直脆嫩的身子,高傲又寂寞的姿态。

我们抚摸新整理的草地,一旁的推草机还在轰鸣。

手指陷在草叶间的样子,让我想起几米的《照相本子》里,最后一页的画面:两个人,闭上眼睛,并躺在草地,幸福地睡去,一直到草已长高,淹没他们的身体和面庞。

“后来,我们在彼此的梦中,幸福地慢慢醒来。”

我并不知道,几米在画面与文字间暗示或隐喻着什么。却感觉出时光,或生死的一些意味。时光与生死,大约本是一回事情。有关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沉睡,和醒来。一切的存在,流失,一切的拥有,丧失。这将是没有休止的思考。每一次,都在我的心房紧叩,咚咚地响。这声响,是快乐,也是悲伤,让人对生命有所知觉,有所感激。

当我们这样坐着,仰头面对云朵,便想起大一的时候,一起读过的诗。

“如今我只想静静的,躺在一个人的身边。

任天上流云的影子,千年如一日的漂过我们的脸…”

千年如一日。我们在茫茫时空中,奔赴着各自生涯,相遇在此处。哪一段感情的纠缠,不是三生三世的轮转?

我愿意相信,我们的前生今世。

我愿意,静静躺在一个人的身边,任云的影子流过,任青草蔓生,淹没我们的肉身。我想,我是千年前桃树下的女子,灼灼其华,被路过的你望见又深记。人是多么微小,却又因为微小,引着你我动情,落下了眼泪。

在这里,我自言自语,思维凌乱。

夏天,一年年,用相同的表情对人间微笑。有雷电,有风雨,有艳阳。

路过的蜻蜓,停在谁的发髻,又兀自飞走。每个人,都曾这样飞行,用脆薄的双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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