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魔咒

谁吹熄了夜游的烛火,让你在茫茫黑暗里发现,小荷初绽的清香细细地从田田的叶间流散整个庭院。没有月亮,你也不需要月亮。只皎白无言的香味,便足以记得这个夏夜的全部温柔与风华。

那些不可遗忘,无以遗忘的气味,仿佛一道道魔咒,禁锢着记忆的碎片,零落在时间无情的幽蓝色湖面。

你时常乘着小舟游弋其上,没什么目的,没什么方向。

有时,听着船下澌澌的水流,你就有了幸福,或者感伤,于是会顺着水势,捞起一两块来,细细把玩回想。

将手插入水中的瞬间,那滋味,是冰凉,还是温暖,只有你自己明白。

你闻见,遥远的花香,在许多没有归途的季节。你看见,一个陌生的孩子,奔跑在石子路上,一朵朵纷飞的花瓣,撞上她洁白的额头。

你仿佛并不认得她,她却向你跑过来,又一刹时停了脚步,睁了疑惑的眼睛看你,冲你笑。

你于是蹲下身来,摸摸她的脑袋,问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呀,怎么还不回家。

孩子从背后掏出一朵明黄的小野菊,插在你右侧的发上,歪头看了看,一脸天真满意地跑开了。

你认得她么,你突然怀疑。

你站在溪水边照照自己,那朵小花明媚灿烂,你也学那孩子的模样,歪头笑了笑,一样地可爱。

你默默问,我怎么会在这呀,我怎么不回家。

你捧起水,洗一洗脸,那个世界竟就顺着溪流从你的指缝间流走,又消失了。

只眨一下眼睛,你正趴在母亲的腿上。

午后的阳光洒在你们身上,散发出橘红色的淡香。那是太阳的香味。

母亲的手轻轻地,万般小心地,在为你掏耳朵。

疼吗,疼就说话啊。她重复着这样的话。

你安心地闭上眼睛,听见那个小小的勺子,在耳洞里发出声响来。

你喜欢这样的午后,有好的阳光,把世界照耀着。

门外,正晾晒着棉被,它们将在那里,安静地铺展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到山的后边去。这样,被子会有了阳光的气味,陪伴你紧紧拥着,度过许多个寒冷的睡眠。

你似乎真的睡过去了,听不见那小勺子的声音。

接着,是洗衣粉独特的香味。

那个衬衫白得耀眼的男孩子,在你身旁坐下来。

他的红领巾很鲜艳,总是一幅认真的模样,有小孩子假装出来的严肃。

你总是闻见,他身上的香味,起初你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味,后来他告诉你,那是洗衣粉的味道。

你于是奇怪,你的衣服也是用洗衣粉洗的呀,怎么没有香味呢,他说,他妈妈用的是一种叫“奥妙”的洗衣粉。

你恍然大悟了,那是广告上播过的牌子,比其他的洗衣粉都要贵上一些。

你喜欢那个香味,却不敢开口对妈妈说。

于是,只有羡慕地闻着他身上的香味,一天又一天。

然后,把那个男孩子深深记住又嫉妒了,好几年。

后来,班里的同学都说你喜欢他。

你怕极了,不再和他说话,不再向他借削尖的铅笔,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

只是,依旧可以闻到那洗衣粉的香味,飘到你桌上来。

很长的时间后,你被罚做值日的一次放学,当同学都走光,他一个人悄悄从后门溜进来,帮你倒掉了垃圾。

你还是没说话。

听见他站在身后问,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你停下手里的板擦,咬紧了嘴唇,却不敢回头。

你闻到,洗衣粉的香味。

他说,也许你讨厌我,但我是喜欢你的,别和别人说。

然后,抓起书包,跑掉了。只留下你,傻傻对着黑板,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长大后,你家里也开始用那种洗衣粉了。

你的衣服上也有了那种香味。穿白衬衫的小男孩却永远消失掉。

只在偶然的时刻,想起他来,然后轻轻地一笑。

你想,你应该也是喜欢他的,至少,喜欢他衣服上的香味,至少,是不讨厌的。

那个面对黑板的下午,你心里大概是开心的,虽然,之后的日子,你依旧没有对他说半句话,直到毕业,直到你们各自消失在各自的世界。

那个孩子是你吗。

你不敢辨识这一切。因为距离的阻隔,因为时间的无情。

幽蓝的湖水仿佛要将你吞噬,不再给你机会去回忆,你捞起一块块碎玉样的片断。

那些无家可归的气味,在这里,那里,充斥了天穹,化了颗颗明星,组成璀璨而冰凉的河汉。

你仰视屏息。

是什么力量,把你抛在这个无限未知的天地,是谁,带走你曾经真实触摸着的所有,都锁在这湖水的深邃?

你不能够解悟,独独地仰卧在舟上,想让自己无所留恋,无所挂牵。

然而,只一阵蓦然而起的南风,又把你,和你的思绪卷向无垠,好像被龙卷风卷走的桃乐丝,你在不存在的,却分明真实的另外世界,经历着一场场惊喜,一种种悲伤,一次次冒险。

我要记得此刻。

若我无法记得你的容颜,那么便记住你的气味。

良送我

GUCCI的香水,ENVYME。作为甜蜜的纪念。

我喜欢的清而纯净的香味。我喜欢的粉红色花纹的玻璃瓶子。

看他细心包装好,又郑重放在我手里。良的善良和深情,仿佛被装在了这小瓶子里,等着全世界的人,来把我嫉妒。

我记住了,这香味。

他也会记住,属于我们的每个日月,和香味。

谁细数这四季的变迁,谁对我说,别忘记穿上毛衣。

谁把我们真切爱过了,又默声离开。

我闻到一个个花团锦簇的春天,闻到你给我的糖果的香甜,闻到被我空掷荒度的年华,开出单纯圣洁的芬芳。

我很幸福吧,在多数的时候,我这样满足,心怀感激。因为,有记忆,有期许,混合在无处可逃的生活里。

我很想,可以拥抱着整个冬天,把冰凉的鼻尖贴在冻结的湖面。这样,我与那些碎片便没有任何间隙,没有任何分别。

你吹熄了夜游的烛火,让我在茫茫黑暗里发现小荷初绽的清香。

你仰头指着河汉的灿烂邈远说,那是你今生前世全部的记忆,全部的爱,和光芒。

我深深信了,歪头微笑着看你,像那陌生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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