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树.温柔

多云的天,浮游不定的光线,在红砖地上铺撒一地碎掉的日影。一个慵懒的下午,就在发丝与手臂的温软里生长出来。透着夏末尚存的余热,带着透明,无邪的几许天真。我斜靠着窗,望夏天的离别,于不轻不重的体触之间。我甚至是没有察觉,凉气已经从北方启程,一波千里地赶来,它是轻捷而小心地,怕惊扰了我们在夏末最后的温柔。

便让温度尚存的所有,尽情尽意地,将最后的热挥发干净。好造就一个全然肃杀,全然静定的秋吧。而你的温柔,我的温柔,在这慵懒着的下午,却低垂着睡眼一双双,像笼了轻纱的几场混梦那样,无法认得。我要你懂得,叶子最后的苍翠,懂得,造物的用心良苦。于是,请仰头望一望,那被夏风轻摇的树尖,想一两件年少轻狂的往事,再做一番引人洒泪的追忆吧。是该深情的时刻,这夏末。是该我们去回首,去温柔,再狠心转身的季节。

我没有刻意,营造一个诗味的境地。只是,我的生活,确已犹如独自的凌空跳伞,从天空不能够再忧伤的蓝。脚下,是深渊万丈,是无可支持的空洞,头上,是漂游无向,朝聚夕散的云朵和烟尘。这一种世界,我似乎无处可去,只是安静在凌空,安静在小小的伞朵之下。我没有刻意,为生活的进退悲叹,许多的人,是如我这般存在于天空的,自己的,或他人的,一片不稳定的天空。没有安全可言,而人的生活,本身便是无比凶险的。于是,我并不介意,命运中的遭受,那不是惩罚,或许,是礼物。

于是,让最后的温柔,在手心绽放,带着体温,燃起一柱烛火。温暖许多个雨夜和寒冬。把该遗忘的遗忘,该记得的记得。我会惦念,冬天的雪落,无声的庭院,远方的朋友。我将握着旧掉的钢笔,在灯火里写一封信,在暗淡的光景中睡去,睁开眼已是满眼玉花翻飞。我在等待,那样如昨的一个冬日,许多的告别还没有完成的冬日。用我最后的温柔,想望着,想望着,在吹起栀子芬芳的花园。洁白的花朵,无醒无梦地美丽着。人是否也可以,没有夜晚,没有白昼地老去呢。花,最终留一具艳丽的尸体。谁去收敛。我用这悲情的温柔,把你想念,不因为回忆,只源于空白掉的道别。

哥哥,用一棵树的姿态,苍凉地等待着爱情的归来。他是树,节节拔高,为了望爱人归来的身影。他是树,折自己的臂膀做灯盏,照亮她黑夜的路途。他是树,他化了黝黑丑陋的煤炭,让他的爱人取暖。我读他的字,轻轻地感动着,细细的温柔,是哥哥的爱情。如丝线纠缠,绵延,不可明言,只可以用另一棵树的心去体悟和感想。哥哥,一个善良而深情的男子,在温柔的目光中,守望一段往昔,守侯一句诺言。如树的坚定,如树的挺立,如树的,从未改变的春秋与冬夏。你在哪一处驿站,是否如秋意一般,一波千里地兼程赶来?你可想见,哥哥如此的温柔与苍凉?

我并不盼望着秋天。我不等谁的结局与明天。于空中的我,飘浮着,自己的寂寞和自在。我喜欢这样的安静,没有声息,只有飞驰的幻梦和妄想。我是靠沉睡活着我人,我不期许醒来。就在蓝到忧伤的天空,睡着,睡着。没有人惊扰,没有人知道。夏末,吹在耳朵,吹在心脏,我向下望,看见大地上,满是镜子。那是湖泊,是最温柔的水泽。它们一如我,不作表情地安睡,一年,百年,千万年。而湖,是易碎的,哪怕只是一片云的流过。你听不到声响,但湖已是碎片,许多许多。映着天空的影子,这一块,那一块。

温柔,是不能够触摸的。因为它的易碎,因为它的危险。

然而,在日影慵懒的夏末,我仍然执意着温柔。最后的温柔。因为温柔,所以我们孤注一掷。用如树的姿态,苍凉地等待。望着风,摇过树尖,吹起谁的衣角和发梢。

之后,会有肃杀,静定的秋天。

这一个时刻,只把残存的温柔,小心擦拭,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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