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多梦的人。我的夜晚多数时候是全然的黑暗和寂静。我总是沉入夜晚深蓝的湖心,没有声响,没有思绪地熟睡。

而在少数的梦中,反复出现一种梦境:瓦蓝蓝的天,醉红色的墙,头顶上方洁白的碎纸片纷纷而落,好象一场无端的雨,却又象羽毛的坠落,那样飘逸空灵。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在那,一个陌生的,色彩浓艳,日光充沛的世界,为什么会在纸片的下落中,有想呼喊的冲动。

多少个夜晚,我好象就一直站在了那,看着漫天的纸片落满凡尘,落在我的身体,并不如雪地落着。

因这离奇古怪的梦,我曾经把昵称改为“碎纸片儿”。

朋友们说,这是个忧伤的名字,很多人不喜欢它。也许,因为纸是苍白,脆弱,而单薄的。它没有什么重量,没有什么内容,纯白干净的薄薄一片,象一张洞张着双眼的脸孔,经不住一阵邪风恶雨的样子。

纸,这样的纸,却让我心生疼惜。常常一个人面对一张白纸发呆。

多少次,我在上边涂画,从我是穿着粉色小纱裙的年纪。我画花朵,画大树,画小兔子的家,用五彩缤纷的蜡笔。那个小女孩,在纸上畅想,最可爱简单的想象。

纸是快乐的,因为孩子的美梦,因为缤纷明亮的颜色,因为单纯稚趣的图画。纸,总是纯白白中等待,一场绚烂,一场欢乐的盛放。我于是对纸心怀感激。

纸是善良的。纸不去索要,不去争辩,它欣然接受一切,一切可能的创造。

偶尔,会折一只纸飞机。而我,并没有灵巧的双手。我的飞机,总是外型拙劣,性能也不高超。却是凝聚着我小小希望的飞机,它是洁白的,它可以乘着气流飞去。

我喜欢站在窗口,把我的飞机放向天空。它们就会消失,会离开我的生命,不见踪影。我相信,它们会钻进某个匿藏的缝隙,飞去另外的时空。或许,就掉进我的夜晚,我的无声息的梦境。

会吗。你会飞回来吗。

也会折纸船。在夏天深情的兰色傍晚,放进小池塘中。有几次,几只小蚂蚁还充当了乘客,并在小船上放了槐树的圆叶子,作为装饰。我的船,漂在池塘中,不知道它和蚂蚁们的命运。那一涡小小的水,承载着纸的幸福,和我的幸福。

纸会微笑着吧,它成为了船,入水的一刻,在我眼中,它同万吨巨轮是毫无差别的。我蹲在一旁,看着我的船,傍晚就深暗下来。那个夏天,谁也不知道,曾经有一艘名为幸福号的船曾经在这里光荣地起航。

纸,苍白的纸,像神奇的魔法师,你给它希望,它就成就你的一切创造。

我用白纸给你写信。 我说,让我在这洁白的世界撒点野。没有格子,没有横线的世界,我任性任意地书写,这多么好。我写我的日月,告诉你这里的晴雨,让你知道,昨晚的闪电怎样劈开了我的黑夜,丢下一瞬的光明。我想让你好象看见,这一刻静坐在这里书写着的我,我想用纯蓝色的墨迹,把我的快乐和悲哀透视在你的心里。

我的纸,就承载着这一切一切,像是另一个我,被我自己小心折好,装进信封,投入信筒,穿越遥遥无际的公路和山林,来到你面前,又被你小心地捧在手中,带着笑意地读着。

我于是,并不觉纸是忧伤的。而碎掉的纸呢。

那许多个夜晚,无端闯入的纸片,你们从何而来呢。

我总是站在那,那陌生的光明世界里。我似乎是等着纸的破碎,等了很久很久。好象纸,无声里等着我的那些岁岁年年。

我不讨厌这样的梦境,也并不恐惧,虽然也许它是什么不吉祥的预兆。

我竟喜欢,那样站立中的自己,喜欢瓦蓝蓝的天,和那醉红色的墙。任纸片下落纷纷,落在凡尘,落在我的身体,直到掩埋我。

我愿意,在夜晚的湖心,偶尔地醒来,这么站立,等着一场没有解释的雨。是如受洗礼的滋味。在一种纯白色的弥漫里,我仿佛望见另一个自己。

就相信了,那是另一个我,化做了飞机,钻进某个匿藏的缝隙,飞去了另外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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