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事

在七月,我想起许多的六月。

闪现童稚无邪的脸孔,一次次,于日光下微笑清晰。是那个孩子吧,不懂得长大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长筒袜,跑去挂满气球的操场。红领巾,雪白白的衬衫,她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快乐地扬起嘴角,为了节日。

似乎,还可以听到,你们高高低低的合唱。在飘荡,在飞扬,混合那些六月的甜意,流溢四处。你的伙伴,叫卉的女孩子,那一天穿着引人注目的红裙子。她喜欢转裙子,她留长头发,她是那么可爱的。你觉得她很美,也会有些羡慕。

你们坐在一起,唧唧喳喳,说许多奇怪又快乐的话。

六月某天,你邀卉来家里玩。是一个日光充足的天,柿树的影子铺遍了小小的庭院。你们拍照片,做孩子们觉得很是得意神圣的事情。于是,卉抱着树干,被你拍下,衬衫上的花朵开得鲜美。于是,你站在屋檐的阴影里,表情单一地笑,被卉留在胶片。因为自由地拍照,整个下午充满了满足和欢笑。六月的天,空空荡荡地晴,小女孩们躲在小小的庭院,偷走时光的果实。

然后,你就忘记了么。只记得照片,而照片呢,又散失在何处。或许,躲藏在储物箱的底端,安然霉变,或许,夹在哪一本遗失的相薄,永久告别。我们总是难免丢失,是宿命一样的安排,不经意的那一瞬息,你就消失殆尽。

卉,可爱的女孩子,你还留长发吗。你都忘了吧。一个叫田的伙伴。曾经天真在一种笑容里的伙伴。

卉,是早已不会记得,更不必怀念,如你这般。

而六月的许多。清晰可辨,像前夜的雨水打湿在窗上,留了班驳的水痕。水本是洁净,是混了过往里的灰尘,才画了温存如墨的笔触。

似乎,就可以看到,哥哥坐在祖父的藤椅上,慢吞吞地啃西红柿。是六月,一样的六月。
西红柿的红色鲜美,他一口口地吃,浆液顺着指头流下来。
哥哥,好久不见的哥哥,陪我玩耍着长大的人。他会折纸枪,带我一起玩打仗的游戏。我们在小小的庭院中穿梭奔跑,在每一团花丛后遮蔽和躲藏,装作紧张的样子。祖父,会叼着他的老烟斗,缓缓地吐烟圈,一个个升起,浑圆,又破散不见。祖父充当司令的角色。哥哥是我的上级,我是小兵。

哥哥最常说的一句是:你先撤退,我来掩护你。我并不懂得,什么是掩护,只是向前越了月季花坛跑到另外一端。

其实,那并不是我钟情的游戏。我却也玩得忘乎所以,像个地道的男孩子一样。于是,也会像哥哥一样穿了海军服,直到上了小学。

我的哥哥,居住在不远处楼房的一格窗里。而我渐渐不知道了他的生活。只是,在我病着,或过节时,才见到他,听他说说有趣的事情,像小时侯那样。我总想,他是在意他的妹妹的。他只有,我这样的一个妹妹。是么。虽然,那么那么远了。慢吞吞啃西红柿的哥哥,和穿着海军服的六月。

隐隐觉察哥哥的烦恼。不再年幼的你我,面对的,是太多无声间的硝烟。你会说,“你先撤退,我掩护你。”吗。而我们,又退去何处。

这是个无可逃遁的世界。

想起,表示记忆在渴望一种相会。
现在的我,十九岁的年纪,仰卧在9楼之上,听火车呼啸而去的欢笑或呜咽。而七月,已消磨去大半。夏天,把这城困于湿热的境地。我想起,六月,六月的种种细枝末节,种种无关痛痒。那些大概已被忽略不计的真实,被我深沉地想念了。这是否值得。

我喜欢,守在窗口看夜晚的火车。常感激,在我的窗口可以清晰地望见火车。虽然,许多人嫌它打搅了生活的安静。我却喜欢,喜欢火车亮着灯光跑过我的视野。轨道边,安放着一处绿色的探照灯,它又将火车的车身染成了绿色。我痴迷着,那短短十几秒的穿梭而去。

火车,携着光明和色彩,奔跑在黑暗,它呼喊着,像我们所有人心底的嘶叫一样。火车,那么真实,又那么虚无迷离。好象我们自己的轨迹,远远地沿着铁轨延续,你看到脚下的方向,却永远不知道通向哪里。

六月,在这样的七月,在不置可否的起落不定中,我想起六月。童稚无邪的脸孔,一次次,于日光下微笑清晰。小女孩长大了吧。她不再穿白色的长筒袜了。

六月事,丢失的是大部分。
我们,总是难免丢失。是时光吗,你偷去我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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