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

下雨了,躲在房间里,看世界的阴郁沉沦.
似曾相识的下午,不浓不淡的青草湿味,因为雨水的缘故弥漫天地.
我却总是躲在这里看雨的人.
好象许多个润泽的夏天,好象于许多场不期而至的雨水中,我总是在这里,安静在窗子的后边,只是偶尔吹着凉风,想细碎的言语和故事,莞尔一笑.
大概,还是喜欢雨天的人.因为情绪,因为不知缘由的触动.

喜欢看撑了伞的背影,看雨中的许久灰蒙,把记忆和光影重叠,闻见整个世界青草的疯长.
我的心便也长了草,清新油绿的一望无际.比田野更翠嫩的草,那是我的全部幸福.
我被灌溉,在初夏慷慨的雨水里,我伸展,我微笑,开出一地洁白的小花.
你会这么经过,戴草编的凉帽,阳光里轮廓清晰的脸,你会这么经过,不留下声音,只放下回忆.我便记得,有关日光,有关夏天的细微.一场光明,又一场滂沱,雕刻在我的脊背和手臂,用不太深刻的光阴.如那是十七岁的诗,在钢笔纯蓝的墨迹下流溢芬芳.
我做着的,总是相同得近乎乏味了的事情.却依旧做着,满心欣喜陶醉.
正是我的生活,湿淋淋的雨雾一样,一样的不知去向,不着痕迹.

大雨的时候,地上会生起泡泡,一个个连绵而来的水泡,一时饱满,一时又瞬息破灭.是形象化了的梦幻泡影.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水泡,因居住地的升高,我是在危楼之上,而非平地庭院.我见不到地面.
于是,我只有想象,在大雨的缝隙,想那些泡泡,想看着泡泡的童年午后.当我还住在那院子里,和祖母一起,当我躲在老屋的玻璃窗后,圆睁一双眼,世界也在下雨.
我看泡泡的生起,雨声哗啦啦,我什么也不会想,什么也不会忆,因为空白,因为没有填充过的夏天..也就不会懂得破灭,消失,泡影,不会有细碎的言语和故事,也不会笑,不会,全部不会了.那一个雨天,格外干净.

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吹肥皂泡.依旧的夏天,日光迷人,炎热透过浓成碧色的树阴流泻而下,斑点的亮,顽皮地在洁白的脸上跳.肥皂泡泡,飘开,飞去.一次次饱满,一次次又瞬息破灭.熟悉的画面,我们总是如此相遇,在许多个并不知情的空隙.她要长大了.
后来,她穿学生服,坐在仲夏的湖边.一个人吹肥皂泡,感觉夏天很短,想小荷怎么一夜就减却了丰姿,微笑着,写了些歪斜的字,在她的小本子.与文字为伴,似乎已成习惯,或许是因为成长,或许是因为懂得,因为孤独.

总有些什么,是注定不得善终的.
我突然想起,谁这么对我说.
好象那些泡泡吗.饱满,是多么困难而悲伤的一件事情.

雨还下着,我一个人,忘记了自己.思绪在飞,嗡嗡来去,好象遥远的一只蜂.那只被童年的我踩死,又流着泪葬在花坛的蜂.或许是蜜蜂,或许不是.我曾经那么残忍吗,我曾经又那么善良吗?似乎早已没有真假之辨,我们没有一刻不在被回忆和自己欺骗.忘记了的自己,悠然自在,嗡嗡来去,寻觅花朵,或者酿蜜,或者奔忙,或者被穿连衣裙的小女孩踩死又流着泪葬在花坛.都是幸福的结局.有什么,是值得去坚定,值得去守望和期许的呢.泡泡在飞,人类在迷失.梦幻泡影吗,如露亦如电吗.

下雨了,躲在房间里,我独自看世界的阴郁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