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

火车摇晃里,度去整个惘然的夜。

包厢中,只有我醒着,一个人看电影,屏幕闪闪烁烁。是叫<美人草>的片子,似乎是很出名的,很早就听说过。也的确是好东西,一个我陌生时代的故事,却让我心底淌出血来。 奇异的夜晚,我平躺着,听见火车隆隆的叫声,就想掉眼泪。为了些什么却不知道。好象4月刮起大风的夜里,对莫说:我突然想哭。。。

大概,精神变得越发脆弱。却分毫没有忧伤和悲戚。

我短短的旅行结束。扬州的梦却很深,退去了许多传奇和华丽,只留单纯的许多真切。 一座世俗的城,一座离别了风月的城。 二十四桥仍在,而此桥已非彼桥。只剩红药和人间的繁华,依旧依旧,却少了诗情。 泛舟瘦西湖的下午,阳光通透。美丽的风物,因为人潮而兴味寡然。也许,是我来错了时候,本应在冷月临水的夜吧

与传奇错身,见满眼刻意的风雅,觉得悲哀。

不如下起雨的何园。 虽是人工雕琢的园林,却是清新自然。水心亭无言而立,雨雾连天。 依栏一处,看湿掉的粉墙灰瓦,芭蕉湖石。不必去想什么,且去听,且去嗅,碧色的园林清婉,已如茶中无尽余香。 一个真切的扬州,近乎飞花轻梦的,全然在这一处流泻雨水的屋檐下了。

我沿着廊子寻去,在转角的屋里,见到一张照片。黑白的发黄照片上,是明眸皓齿,粲然微笑的清末女子。下边注释着,她是何园大管家的孙女,何园的人多叫她小兰子姐姐。 美丽的人,身后留一地无法再收起的美丽想象。我望了她许久,也微笑了。

谁会记得砖瓦间记忆的漫长岁月,记得你如此的青春。 那是我见到的,扬州美人。

在扬州的最后一晚,住在绿杨旅社。 民国时的三层小楼,据说曾有辉煌的历史。它风光过,原是扬州城里头一号的旅店。而如今,烟花已逝,苍老的面孔,不过是迟暮美人。

我们的房间有小小的阳台,彩色玻璃窗户,和落灰的梳妆镜。 似乎,仍是几十年前的模样,只是生生地老了,生生地在光鲜的皮肤下生出酸涩的霉味。没有休息好的夜晚,隔壁的房客整夜丁冬做响。 我便醒着,蜗在一角,等着天亮。

读东坡词"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不免对平山堂心生向往。 而终于立于堂下,却又难免失望。那远山来与此堂平的盛景已被重叠的现代建筑遮去。诗情无存。只有在堂上所悬清人所提"坐花载月"“风流宛在"二匾中,才隐隐窥得些许六一居士遗风。

也正如苏轼说着: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扬州一梦。 坐在富春茶社里喝茶,只可称为喝的。因这茶社的躁动和喧嚣。 店家自配的茶,叫魁龙珠的,竟有龙井的甘味。 吃维扬细点,各色包子白嫩可人,想扬州人实在精细,也实在喜欢包子。听街口的老太说,当地人管闹别扭叫闹包子。不是很可爱么? 和我心中那个浓彩华丽的扬州去了很远。扬州本如此的吧。世俗着,苍老着,也纯真着。

这世界或许也只是不断的醒与梦。 好象在扬州的日夜。时光如旧,老屋如旧,而传奇已灭,我画意诗情的扬州远了也深了。 只是错身而去,而非错过。 杨柳依依的运河无言诉说,琼花单纯地开着。 我投身其中,闻见历史的霉变,好像老去的旅舍。没有遗憾,只是时间,它无情地改变了你的模样。你却竟连泛黄的照片也不曾留下。 只在诗的零散缝隙里,隐着隐着,待人去寻味咀嚼,那一个尘世之外,风光无限,艳抹浓妆的扬州。

烟花三月。孤帆已去。

好象<美人草>里,路过的和尚回答思蒙那句"您看我们俩有情缘吗"时所说的话。“有缘也是缘,无缘也是缘。”

思蒙笑了,“越深奥的话听来越像废话哈” 星雨转身走了。

缘起缘灭,谁说得清楚呢。 影片最后,片头的画面再次重复,星雨费力地追那一辆已驶走的回部队的长途车。而这一次,车顶上的思蒙没有喊司机让他停车,也没有把车顶的行李扔下,而使车停下来。 于是,再不会有后来的故事和爱情,是么,如果故事的开始便是这样。那就错身而去。便是一生的不见吗。

如果,如果你没有为谁停留。我们会在哪里?

我昏昏地睡去,火车向北。 北京已不远,路却很长。

谁会记得,你如此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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