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树
秋天的早上,路过空荡的操场,看见那一排不知名的树,在水蓝蓝的天空下默默站立著。好像只是一瞬息的忽视,它们已成一树树明黄,已是飘飞起翩翩似蝶儿的叶。
不禁惊诧,是什麽时候,是在哪一寸的光阴里,一切就都猝然改变了?
从鬱鬱的浓荫到此刻近乎挥霍的灿烂,如此仓促。但,似乎,又是我错过了你们,错过你们变幻的时刻。
时光如是,看似淡定恒久,实则短暂而无常。
喜欢那一树树的灿烂,明黄的,衬在水蓝的背景下。宁静而安详的样子。可以隐约嗅到空气里渐渐弥漫开秋天独特的气味,带著肃杀的意味,却轻快而温暖。叶子,淡褐色的叶子,已经落了一地,因为乾枯失去水分而变得脆薄易碎。
踩在上边,就是一响响微微的脆声,脚下,已成碎片无数。
觉得行走在这样铺满落叶的路上,是一种残忍。
然而却竟是喜欢上那一种脆声,好像生命里少有的清脆呼喊,只属于孩子的呼喊。那是单纯无杂质的。
于是,常常是走在这样的路上,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总是在走过之后,回过头,看身后碎了一地的叶。
风会吹去一切,只留下空白白的地面,等著在春天开出花来。叶子的碎片,会飞在空中,看著这个来来去去、起起伏伏的世界。
琴说,在她的家乡是看不到这样灿烂的秋树的。那里的寒冷来得太快,它们来不及。
来不及在最后的告别前,将所剩不多的能量挥霍。
我于是好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个拥有美丽秋天的城市。虽然,她有那麽一点严肃,有那麽一点匆忙。
树的这一种挥霍,灿烂得令人窒息。因这灿烂的咄咄逼人,我梦见它们好几次。都是在黑暗的屋子里,有一些阴湿的气味。我迳自走到一扇老旧的木门前。轻推开门,便是那一树树明黄,便是一整个乾燥温暖的秋天。
我喃喃自语,这样的日子真好。
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在睡著的当时,想必嘴角一定挂著微笑的。同样的梦境,在这些天反反覆覆,好几夜。
推开门,是一整个秋天,明黄黄的灿烂。
总是觉得你们是要对我诉说什麽,才夜夜来到梦里,才教我一次次在经过时驻足凝望?
是麽?是这样的麽?
你诉说著的,又是什麽?
当我幼小的双脚踏在落叶上的时候,你是否已经记得了我,并在什麽地方默默地将我凝视观望?
也许,你觉得,我是有可能读懂你的孩子;也许,在许多年以前,我们早已一同许下了什麽愿望,只是我忘却了。
我看见你们默默站立,心里就生出许多难以名状的滋味,酸涩的,甜蜜的,一涌而上。我读你的心思,读了好久。
树是在诉说,叶是在告别。秋天来得突然。
我依旧走过铺满落叶的路,依旧听那一声声脆响。
并不觉悲伤。
想世间万物皆是智慧的。只有我们参不透天地玄机种种呀,兀自烦恼,兀自伤感。
看那一树灿烂,好像挥霍,又像是礼赞。当世界从繁华转向平静,当时光的灰影在牆上一寸寸拉长,是无须落泪的。
因为智慧,树没有悲伤,只是灿烂,即使是在告别的时刻。
那纷飞如蝶儿的,是笑著,是诉说著最深奥却又最浅显的道理:这一刻,便是永生,便是美丽。无须感伤。即使,一切的一切,看似淡定恒久,实则短暂而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