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支歌
一直不善于唱歌,也曾经在小学时参加过合唱,但也不过是陪衬的角色张张不出声的嘴罢了。
我的小学很小很小,没有漂亮的教学楼,没有一坛又一坛的花,有的只是蓝色墙面的几排瓦房和房前房后的槐树,朴实无华,单纯得如整日嬉闹于其中的孩子,很夸张,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人虽然少,却没有多少清静的时候。就在第一排瓦房,有我们的音乐教室。漆黑的被擦拭得能映出人影的钢琴;明黄色的好像跳跃着的椅子;黑板上画得分外齐整的五条线和高音谱号;这一切,在我幼小的心灵中高大着,神圣着。这里是间教室,更是一座殿堂。光洁闪亮的窗透进5月的柔光,漫漫地洒在我们身上,轻轻灼烤着,散出一丝丝温温的5月独有的味道来。坐在那高高椅子上的我们,挺起胸脯和着老师的琴音在练声,高高又低低,一遍又一遍。老师脸上笼上些妩媚,稚嫩的声飘浮在校园。槐花开得正好,层花间透过一线线柔软的光芒,细细的,亮亮的,调皮地一闪一闪。小些的孩子喜欢一群群地站在树下,仰着头看那高高的花。花,纯白白的,和孩子们高仰的脸一样。风抚着花,花弄着风,稚气的歌掠过无云的碧空。
那槐花是可以吃的。我家门前也栽着两棵槐树。高高的枝斜斜地伸向天空,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我和哥哥于是常常爬上房去摘槐花来吃。恍恍惚惚的绿枝白朵间,哥哥那张快活的脸我依旧记得。他总是坐在最粗壮的那个枝上一把把地摘着吃着,并喃喃地哼着正流行的曲子。这时的我通常是怯怯地坐在离枝较远的房脊上,远远地看着他,听着他轻轻哼着的歌,这么年过去了,他唱的歌我却分明记得,正是那一首《水手》:“风雨中那些痛算什么……”我怎懂得何谓“风雨”?那些坐在屋脊上的日子,只知道春天很好,槐花很甜哥哥的歌声很小很小。
在学校上课的日子里,我总是爬在小桌上向外看,有时竟会出了神,奇怪地担心在合唱比赛时老师会不会让我站在第一排,又忽然想起暑假时的一场雷雨刮倒了好几棵小些的槐树一那一次真的吓到我了。那时候,我有资本去畅想,我有的是时间。
学校的墙一遍遍地刷,几乎每个学期都要翻新一次,于是蓝色也不停地变换,有水蓝,有淡蓝,有古蓝……但始终是蓝色,一成不变。我曾经问过老师为什么总是蓝色,记得她笑了笑说:“蓝色会让人安静,唱起歌来也会好听许多。”我没有明白,痴痴地望着那水蓝的墙。槐树的绿色舒适地摊在上边,绿映出斑驳的影,在蓝上缓缓地摇,舞一样,很安静,很动听。
毕业那一天,我们表演了合唱,在树影婆娑里唱完了我小学的所有时光我站在第一排,穿着蓝色的长裙,第一次唱出了声音。
下台时,一大滴眼泪洇湿了我的长裙,我第一次明白了,蓝色不只是动听的,也是忧郁而感伤的……
后来的时光,唱歌的机会越来越少。
我小心地走自己的路,时间一点点缩短,整整的一天仿佛不再有24个小时。偶尔也只是在回家的路上高歌一曲,当然,是在无人的小街。却常常有人在这时突然出现,我于是只得尴尬地闭嘴,逃似的跑掉。我的脚步渐渐有些蹒跚,歌声塞在了喉间。
但不知为什么,唱歌的欲望却一天天强烈起来,像是要喷涌的热情在我心底奔腾。我想唱歌,并且是极大声地唱!所以学会了在心底唱。
我会闭上劳累的双眼,一语不发地唱歌,让一个个奇异而安静的音符在心头掠过。没有声音,却格外动听。不经意间,嘴角便露出一缕浅浅的笑。因为那歌声里有从前的无瑕,从前树们跳过的舞,从前哥哥轻哼过的调子。
那声音在心底,清晰又虚无。
也会坐在阳台上唱,多半是在夏夜里,开着窗,任晚风夹着燥热徐来。我穿着水蓝的浴衣,定定地立在那里,浴衣的带子缠绕着,摆动着,在湿热的空气里拍出快乐的声音。我淡淡地唱,偶尔忘情地闭上了眼,偶尔听见蚊虫在耳畔嗡嗡地闹着。就任它们闹,或许它们也是在唱歌,我想。在记忆里,我在阳台上唱的歌大多是感伤的。那声音缥缥缈缈,在寂静的夜空盘旋,不知传去了哪里,又落在了谁的窗前。
我的歌声却始终没有悠扬过。所以,我只是在低低地唱,像是母亲在唱的摇篮曲,柔柔的,轻轻的。
于是,开始羡慕有美丽歌声的人。我的生命因为有了歌声已经很美很美而他们一定会更美吧。
曾经的时光一点点在闪烁,细细的,亮亮的。在一片又一片的蓝里舞着舞着,有一点点感激和欢愉,一点点迷惘和惆怅。
常常地想,也许有一天我会爱上一个有美丽歌声的男孩,就像爱这唱歌的时光一样……
一声声,一响响,所有的歌都被悠悠唱起,似是没有尾声,或纤细或激昂。
我依旧反复吟唱着自己的歌,在那一个个骤然风起的日子。